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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欢聚,本来不应该如此排场的,可是他们这些人不放心,说是盖余、烛庸率军远出,京城空虚,恐有奸民不法,必须要小心一点才是。”

    公子光笑道:“大王言重了,以大王天威,谁还敢来冒犯王驾,当真是不要命了。”

    僚王哈哈大笑道:“是啊,上次的刺客到今天还没有捉到,他们就吓破了胆子,其实孤倒真的想有个不长眼的刺客,前来试试孤的宝剑,前些天孤找越国的名匠铸了一柄宝剑,肉试可断牛身,锋利得很,就遗憾没机会试锋。”

    公子光心中暗暗叫苦,表面上却不敢露出声色来,将僚王迎到正厅中坐牢,王座是南向独踞,公子光在东侧相陪,对面设了两座,是为燕娘与嫣余较琴之用,此外前后左右,都是宫庭中的甲士,与带剑的侍卫,由正厅一直排到府门外,戒备森严,连一点可乘之机都全没有。

    照例由府中的乐伎献乐完毕后,庖人开始进肴,然后公子光的夫人领着燕娘盛妆晋诣。

    僚王朝燕娘打量了一下,放浪地笑道:“好!果然是绝色,难怪盖余会跟大兄争得很不愉快。”

    燕娘浅笑道:“蒲柳之姿怎敢当君王谬赞,嫣夫人才是真正的国色,贱妾不如多矣。”

    僚王大笑道:“别客气,孤王对赏识美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听说你的琴技也是当世无双,而且与嫣余是同出琴神门下,今天你们可得好好较量一下。”

    燕娘盈盈致礼后,退到她自己的席上,嫣余也相对就坐,两个女子对视一下,各自奏起自己所擅的乐曲。

    在技术上,她们的确是旗鼓相当,似乎都有将人导向琴中的力量,尤其是嫣余,她的琴音慷慨激昂,不住地鼓舞着人的雄心,令人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公子光幸而已得专诸的警告,全神去凝听燕娘的演奏,那是一种高山流水的出尘之思,充分地流露出恬淡的胸怀,公子光几次在嫣余的鼓舞下,即将按剑而起的一刹那,很快地又被燕娘柔和的琴音镇定了下来。

    僚王是识货的,他朝燕娘看了一眼道:“孤作个公平,嫣余的琴技虽佳,总带着点烟火气,不如燕娘的幽远。”

    燕娘笑道:“国君言重了,嫣夫人长侍君王,日受薰陶,琴中有王者之音,妾身万万不及。”

    僚王笑道:“以琴论琴,这本是高雅之器,带了富贵气,已落下乘,高下已分,嫣余,这你可认输了。”

    嫣余笑一笑道:“君王高评,妾身十分心折,以琴技而言,妾身甘拜下风,但君王与公子都是富贵中人,理应有大雅之奏,才能配合身份,妾身请单独一奏为贺。”

    她十分聪明,知道燕娘在以琴音扰乱她的试探,也知道自己的琴技无法压过燕娘,所以提出单独演奏的请求。

    僚王笑道:“好极了!刚才两琴齐鸣,一边是人间富贵,一边是天上清雅,使人有耳不暇接,不如你们两人分别演奏,也好使我们一饱耳福。”

    燕娘朝公子光看了一眼,这一眼包含着警告之意,在嫣余的琴韵诱导下,公子光绝对无法遁形,叫他及早自处,公子光也领略到琴韵的厉害,刚才在燕娘的协助下,他已经累得满身大汗,连衣衫都湿透,如今在嫣余单独的试探下,他一定抗拒不了的,灵机一动,避席而起,告禀道:“大雅乃庙堂之乐,微臣不敢潜越,请准更衣。”

    僚王笑道:“大兄太过隆重了,这不过我们弟兄欢聚。”

    公子光长揖道:“微臣不敢冒渎廷威。”

    嫣余见他汗透衣襟,对自己的技艺更具信心,乃笑道:“君王就让公子去换件衣服吧!

    这一身水淋淋的,坐着也不舒服,聆琴乃是乐事,一定要身心愉快才行。”

    僚王这才点点头道:“那大兄快一点,嫣余新谱了几套琴曲,就等着给你这位大行家赏识呢。”

    公子光颓然而退,来到私室之中,专诸问道:“如何?”

    公子光苦笑道:“兄弟,咱们打消这个主意吧?一点机会都没有,幸好燕娘先提出了警告,否则我还脱不了身。”

    专诸想想道:“错过今日,再也没机会”

    公子光道:“可是没办法呀,上上下下全是他们的人,连上肴的庖人都要经过搜身,除非硬杀进去。”

    专诸道:“我有办法的,我专练短剑,就是为了应付这个局面而用,那是伍大哥没想到的。”

    他到厨下,换了身庖人的衣服,然后选了一味烩鱼,将一枝短剑都塞在鱼腹中,因为这是款待国君的大筵,菜肴都须具有气象,那一尾烩鱼长足三尺有余,一尺多长的短剑藏进去连一点形迹都看下出来。

    公子光一直看着他,这时才道:“这个方法倒可以一试,但是兄弟要注意,你必须一击而中,僚王腰间带着一枝宝剑,等到他回手时,你就没机会了。”

    专诸沉声道:“我知道,公子也请准备一下,不管我成不成,公子都必须一拚了,刚才我在远处聆琴,嫣余的技艺此我想像中还深,如果由她单独演奏,公子的心中秘密必然藏不住,那时就没有退路了。”

    公子光凝重地在他肩头拍一拍,目送着他走了。

    专诸双手捧着银盘,一步步地走向大厅,得力于多年学剑的修养,他竟能临危不乱,听任那些侍卫们搜过身,放行到正厅上,嫣余正在徐徐抚琴,僚王一手支案,专心聆听着,似乎没想到杀星已经临身。

    但燕娘却沉不住气,她从公子光退走后,就一直在期待着事变的发生,专诸扮装成庖人进来,她知道事在必行,神情紧张起来,身不由主地手搭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这一声听在嫣余耳中却不同寻常,连忙叫道:“大王,琴有杀机,谨防不测!快准备。”

    这一叫将厅中的人都惊动了,他们都目视四侧,提防看有刺客突然地闯进来,只是都没防到专诸而已。

    僚王推案起立,手按剑柄笑道:“我就知道这位族兄必有不臣之心,刚才他避席而去,我就想到他无法藏形了,所以预作防备,倒要看看他用什么方法来行刺孤家。”

    专诸站在厅心,离僚王只有丈来远近,他先朝燕娘看了一眼,显示诀别之意,燕娘却比他更快,由琴腹中取出一柄预藏好的匕首,刺向胸口道:“郎君,我先走了。”

    一刃刺下去,鲜血跟着迸射,厅上的人都为她的举动吸引了注意,专诸却一咬牙,跪前几步,双手高举过顶道:“请大王品肴,这是新从河里捕来的鲜鱼。”

    僚王飞起一脚,将漆盘踢飞叱道:“滚开!谁还吃鱼!”

    专诸料准了有此一举,也计划好了自己的步骤,僚王动脚时,他的一只手已探进鱼腹,取得了双剑,银盆脱手飞出,他的动作配合极快,寒光掠处,已把僚王的一只右脚齐踝切了下来,跟着长身进掠,单剑直刺僚王胸口。

    可是这一着他却计算错误,僚王残足后身子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倒在地,他这一刺刚好脱了空。

    僚王毕竟英雄,断了一足后,发现刺客就在身前,长剑跟着出鞘,专诸一刺脱空,僚王的长剑已反掠而至,直砍在专诸的背上,剑利劲猛,在专诸的手边身子间掠过。

    任何人受了这么重创后都无法行动了,僚王一剑伤敌后,见专诸俯跌在地,肋间血如泉涌,而几名侍卫还想上前用乱剑砍下去,连忙喝止道:“且慢!此人鱼腹藏剑,敢单身行刺不愧是个英雄,把他翻过来给我瞧瞧看。”

    他自己不顾痛足,用剑支着身子也站了起来,那些侍卫将专诸翻了过来,有认识的人叫道:“是专诸。”

    吴王僚哈哈大笑道:“是专诸吧,那我这一只脚断得还不-枉,难怪他有这么俐落的身手。”

    专诸在入厅之前,早已抱定必死之心,燕娘自戕后,他的死意更坚决了,所以肋间的一剑,根本没有痛苦的感觉,身子躺在地上血在流着,他的心里倒是一片平静,默默地计算着如何再补上一剑。

    身子被翻过来后,他仍静静地躺着,吴王僚单足跳了过来,用长剑指着他道:“专诸!

    你还能起来吗?”

    专诸闭口不言,僚王又道:“孤王虽然伤了一足,倒是十分赏识你,如果你还能起来,孤王愿意再与你一战。”

    专诸缓缓地坐起道:“大王此言当真?”

    僚王大笑道:“君无戏言,自然是真的,你是吴国有名的剑客,孤王觉得不用剑技杀死你,也是件遗憾的事。”

    专诸吃力地站了起来,可是却站不稳,连晃了几晃,僚王笑道:“你站了起来,孤王就出手了。”

    一剑刺进,专诸欲避无力,胸前又挨了一剑,透背而出,僚王得意大笑道:“公子光用你来作狙击手,可以说用对了人,只是他对孤王的剑技估计太低了,如果不是你乔装偷袭,连我这条腿都伤不了,但孤王还是很赏识你,让你像个剑手,站着饮刃而死,你还有什么话说?”

    专诸忽地目中射出坚毅的光芒,道:“大王对专诸的能为也估计过低了,专诸如果要出手搏杀一人,必不失手,先前只伤大王一足,为的是大王剑未出鞘,现在我们两相对面,大家都兵器在手,大王请小心了。”

    谁都没想到一个重伤垂危的人,会有这么持久的毅力,吴王僚发觉专诸忽然精芒毕露,可惜已太迟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专诸已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右手的短剑刺胸,左手的短剑削颈,两支剑竟是同时动作,等两个身影分开时,吴王僚的头颅滚向一边,胸前也喷出血泉。

    那些侍卫们发觉也太迟了,等他们想上前围攻时,专诸不但已手刃了僚王,还像疯虎一般,卷进了人潮,展开了疯狂般的屠杀,只看见一条人影,两道寒光,冲过的地方就是一片血光以及飞舞的断肢残足。

    这时厅外也传来了厮杀之声,是公子光率着他的那批武士冲进来接应了,在混乱中已经分不清敌我,只知道冲破眼前的就是敌人,就是要消灭的敌人。

    僚王带来的甲兵早已清灭殆尽,只剩下十几名侍卫还在拚命冲杀,公子光总算在人潮中找到了专诸,他满身浴血,遍体是伤,腹间挨了一剑最重,连肠子都拖了出来,但他还没有倒下去,还是在找人拚杀。

    公子光一把抱住他,问出一个最关心的问题:“兄弟,僚王呢?我一直没找到他。”

    专诸突然软弱了下来,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双刃当然堕地低声道:“公子放心好了,第一个饮刃的就是他。”

    公子光还是不能放心,问道:“死了没有?”

    专诸忽地大笑道:“断首穿胸,如果还不死,就没有人能杀死他了,公子夸他英雄无敌在专诸手下也不过两剑。”

    拚着最后的一点力气,他在地下的乱尸中找到了僚王的头颅,抛向公子光道:“这就是凭证。”

    公子光接着了僚王的头颅,审视片刻,证实无误,才欣喜欲狂地跑了出去,高声大叫,道:“伍将军,我们得手了,我们成功了,你可以出手了,你可以出手了,别放过任何一个人。”

    厅外射来咻咻的箭声,那是伍子胥在施展神射,果然名下无虚,一箭一尸每个人都是穿胸而过。

    当最后一名侍卫在箭下丧身倒地后,专诸已经摸索到燕娘的身边,将她扶起道:“燕娘你还活着吗?”

    燕娘羸弱地道:“还活着,我等你一起走。”

    专诸遍顾群尸,发出一声苦笑道:“我们成功了,原以为很难的,想不到成功得如此容易。”

    燕娘道:“是的,我一直在替你记数,你今天一共杀了九十八个人,虽然英雄,但太残忍了。”

    专诸苦笑道:“你算错了,是整整一百个人,连我们两条命在内,你,我!都是我杀死的。”

    燕娘一叹道:“也可以这么说,但值得吗?”

    专诸道:“我不知道,我的收获是我们的孩子可以不必做到剑手而有很好的生活,再者后人在史册上会注一笔,吴王僚死于剑土专诸之手,但这些我活着都看不见了。”

    燕娘低下头道:“是的,我们活着看不见了。”

    专诸忽然道:“但我不遗憾,至少我活着还能做一件事,就是再听你抚一次琴,燕娘,你还能抚琴吗?”

    燕娘肯定的道:“自然能,今天我的琴原是为你而奏的。”

    专诸在她对面坐下,听她在琴上拨弄出铮铮的声音,没有多久,专诸的头垂下不动了,燕娘演奏如故。

    她没有奏完这一曲,但公子光与伍子胥却在门口听完了这一曲,那是嫣余在琴曲将半,燕娘气绝时,替她演奏至终,当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时,伍子胥悄悄地进来,在背后一剑,刺进她的心窝。

    公子光愕然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伍子胥道:“公子可是有收留她之意?”

    公子光道:“是的,她的琴技可谓无敌。”

    伍子胥道:“不!她不是燕娘。”

    公子光笑了笑道:“但燕娘已经死了,她就天下无匹了。”

    伍子胥道:“是的,但公子别忘了,僚王不因为她,不会到公子府邸中来较琴,也不会有杀身之祸了,自古女色为祸水,非女色能祸人,乃人自祸。”

    公子光耸然动容,长揖道:“敬拜将军之嘉言。”

    伍子胥长叹道:“员不足拜,助成公子的专诸夫妇,他们才是公子的不世功臣,伍员今日若非目睹,怎么样也不会相信一个人的神勇能至此。”

    两人相对一视,双双不期而然地对专诸夫妇的遗体下拜,但那两个人死态十分安详,好像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吴王僚被刺后,公子光接替了吴国的政权,是为吴王阖闾,拜伍子胥为上将,公子盖余与公子烛庸赐死,军符由伍子胥所接掌,兴兵伐楚。

    楚怀王因谗信佞臣之言,罢黜屈原,终为吴军所逐,国几不保,伍子胥终于报了灭家之恨,但他的仇人楚平王身故,他只有起出平王的遗体,鞭尸三百以雪恨。

    吴自胜楚之后,声威大振,几乎成为一代霸王,得志之余开始向越国兴兵,可惜因为用兵不慎,在会稽一役,被越王勾践击败,阖闾中箭身死,子夫差立。

    夫差志切复仇,每天使一个人问他一声:“夫差!你忘记了杀父的仇恨吗?”

    夫差也必恭必敬地回答道:“不!我不敢忘。”

    在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心情下,他终于灭了越国,将越王勾践夫妇掳为廷奴,可是他志得意满之际,不理伍子胥的忠告,没有杀了勾践,而且还受了越臣的哀恳,将勾践夫妇遣放回国,临去之时,伍子胥愤然道:“异日灭吴者必为越,我可以看得见越国的大军由都门进来。”

    伍子胥又曾批评说:夫差将来可能会败于女色。夫差就对这个人怀有反感,伍子胥受命托孤,态度更为跋扈,夫差终于忍无可忍,将伍子胥赐死,而且将他的首级悬在城门上,让他对着越国。

    伍子胥的预言没有错,勾践回国后,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养,并以美女西施送侍夫差,煽动他的野心,夫差既得天下第一美人,又想为天下第一雄主,大会诸候于潢池,勉强争了霸主的地位,却没有防到越王勾践自后偷袭,占了他的国土,绝了他的归国,最后终于将他消灭,火焚夫差于姑苏台上。

    吴越争霸,勾践复国,这在史上都是大事,而越女西施,也是千古留传的人物,这些人在史册上的光芒,似乎都比专诸灿烂多了,大家都知道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以及西施的故事而对专诸的事忘却了。

    其实这些英雄人物的产生,都系乎在专诸身上,如果专诸刺僚王失手,公子光成不了吴王阖闾,以后的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了,甚至于一代名将伍子胥,也只能在吴市吹箫没没以终,不会有轰轰烈烈的后半段事迹了。

    专诸的牺牲有多大代价呢?正如他临终前所预料的一样,在历史上轻轻地带上了一笔,以及他后人的荣华而已,吴王阖闾封专诸的儿子为上卿,这对专诸是一种报偿,但在另一种眼光来看,则又不知道是祸是福了,因为专诸的后人没没无闻,再也没有轰动后世的事迹发生了。

    每一个英雄都是生成在困厄中的,笔者已经写了三个刺客的故事聂政,豫让,专诸他们都是在困厄的环境中,把握时机,作惊天动地的一击,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有成功,但他们的故事都是感人的,可是在安逸的环境中,却只能产生一些没没无闻的平凡人。

    燕娘是笔者杜撰的,因为在历史上对专诸的记载并不详,但笔者以为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必须要有一个不平凡的美女去配合他,才能使他的事迹多彩多姿而生色,因此历史上没有记载燕娘,笔者却以为必有其人,只是她也许不叫这个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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