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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显得更嘶哑了。

    “太失礼了,请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这种事,非要我回答不可吗?一个女人想要孩子,旁人怎么能阻挠得了呢?男人哪能明白哟。”

    绢子快嘴地把话说完,双眼已经噙满泪水了。

    “你说旁人,可我是修一的父亲啊!你的孩子理应有父亲吧。”

    “没有。战争寡妇下了决心把私生子生下来。我别无所求,只请您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您很慈悲,请您发发善心吧。孩子在我腹中,是属于我的。”

    “也许是吧。不过,以后你结婚还会生孩子的何必非要现在生下这个不自然的孩子呢。”

    “有什么不自然的呢?”

    “这个嘛”

    “再说,我今后不一定结婚,也不一定会有孩子,难道您是在说上帝似的预言?先前,我就没有孩子嘛。”

    “就以现今孩子父亲的关系来说,孩子和你都会很痛苦的。”

    “战死者的孩子有的是,他们都在折磨着母亲啊!只要您想到战争期间去了南方,甚至还留下混血儿这种事就行啦。男人早就忘却了的孩子,女人却把孩子抚养起来。”

    “我是说修一的孩子。”

    “只要不用府上照顾,总可以吧。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哭着央求您们的。再说我和修一已经分手了。”

    “恐怕不能这么说吧。有了孩子,难免要留下长长的尾巴,父与子的缘分有时是切也切不断的啊!”“不,不是修一的孩子。”

    “你大概也知道修一的妻子不生孩子的事了吧。”

    “当妻子的要生多少就能生多少嘛。假如不怀孕,她会后悔的。对于条件优越的太太来说,她是不会了解我的心情的。”

    “你也不了解菊子的心情。”

    信吾终于脱口说出菊子的名字来。

    “是修一让您来的吗?”绢子诘问似的说。“修一对我说:不许你生孩子。他打我、踩我、踢我,要把我拽到医生那儿去,还硬把我从二楼拖下来。他用这种暴力行为或耍弄花招来对待我,难道不是对自己的妻子已经尽到情义了吗?”

    信吾哭丧着脸。绢子回头望了望池田,说:

    “够厉害的,对吧?”

    池田点了点头,尔后对信吾说:

    “绢子从现在起就将剪裁西服剩下的布料积存起来,估计足够给孩子做裤子用的了。”

    “我挨了一脚,担心胎儿受影响,就去看医生了。”绢子接着说“我对修一说:这胎儿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就这样,我们分手了。他也就不来了。”

    “这么说来,是别人的?”

    “是的。您这样理解,很好。”

    绢子抬起脸来。她刚才就开始流泪了,现在新的泪水又从脸颊上流淌下来。

    信吾束手无策。绢子似是很美。仔细端详她的五官长相并不美,可乍一看却给人是个美人的印象。

    然而,人不可貌相,绢子这样一位女性表面温顺,实际上对信吾却一步也不相让。

    三

    信吾垂头丧气,从绢子的家走了出来。

    绢子接受了信吾给她的支票。

    “倘使你同修一完全继绝关系,还是接受的好。”池田爽快地说。

    绢子也点了点头。

    “是吗?这是断绝关系后给的一笔钱?我成了有资格拿这笔钱的人啰。要写收据吗?”

    信吾雇了一辆出租汽车。他无法判断:绢子会同修一再度言归于好,去做人工流产呢?还是就此断绝关系?

    绢子对修一的态度和对信吾的来访都很反感,心情十分激动。然而,这仿佛也表明一个女人渴望孩子的哀切愿望是多么的强烈啊。

    让修一再度接近她也是危险的。可是,就这样下去,她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倘若如绢子所说的,这是别人的孩子那就好了。可是修一连这点也闹不清。绢子赌气就这样说,修一也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要是事后不引起纠纷,倒也天下太平,然而生下的孩子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即使自己死后,自己不认识的孙子仍将会继续活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信吾嘟嚷了一句。

    相原决心同姘妇双双情死后,便仓促地提出了离婚的申请。由自己来收养女儿和两个外孙。修一就算同那个女人分手,可孩子总会在一个地方生存的吧。这两桩事难道不都是没有彻底解决而敷衍一时吗?

    对任何人的幸福,自己都无能为力。

    回想起自己同绢子的那番笨拙的对话,就感到懊丧不已。

    信吾本来打算从东京站迳直回家,可看过兜里朋友的名片之后,他就驱车绕到筑地的邸宅去了。

    本想向朋友倾诉衷肠,但同两个艺妓一喝醉酒,话就不成体统了。

    信吾想起,有一回宴罢归途,在车上他曾让一个年轻的艺妓坐在自己的膝上。这女孩子一来,友人就时不时地说些无聊的话,诸如什么不可轻视啦,很有眼力啦等等。信吾记不清她的容貌,却还记得她的名字。对信吾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的事。话又说回来,她是个可怜又文雅的艺妓。

    信吾和她进了小房间里。信吾什么也没做。

    不知不觉间,女子安详地将脸贴在信吾的胸前。信吾正想她是不是在卖弄风情?这时,她却像是已人梦了。

    “睡着了吗?”信吾望了望她,但她紧贴着自己,看不见她的脸。

    信吾莞尔一笑。信吾对这个把脸紧贴在自己胸前、安静地入睡的女子,感到一种温馨的慰藉。她比菊子小四五岁,大概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吧。

    也许这是娼妇的悲凉与凄怆。不过,一位年轻女子投在信吾怀里入睡,信吾隐约感到一种温暖,沉浸在幸福之中。

    信吾寻思:所谓幸福或许就是这样一瞬间的、虚幻的东西吧。

    信吾也朦朦胧胧地想过,大概在性生活方面也有贫与富,或幸与不幸的差异吧。他悄悄地溜了出来,决定乘末班电车回家去。

    保子和菊子都未入睡,她们在饭厅里相候。时已深夜一点多钟了。

    信吾避免直视菊子的脸。

    “修一呢?”

    “先睡了。”

    “是吗?房子也睡了?”

    “嗯。”菊子一边收拾信吾的西服一边说“今天晚间天气还好,现在又转阴了吧。”

    “是吗?我没注意。”

    菊子一站起身来,信吾的西服就掉落下来,她又重新舒展裤子的折痕。

    她去过美容院了吧?信吾发现她的头发理短了。

    信吾听着保子的鼾声,好不容易才入睡,旋即就做起梦来。

    信吾变成一个年轻的陆军军官,身穿军服,腰间佩带日本刀,还携带着三只手枪。刀好像是祖传的让修一出征时带走的。

    信吾走在夜间的山路上。随身带了一个樵夫。

    “夜间走路很危险,难得走一趟。您从右侧走比较安全些。”樵夫说。

    信吾靠到右侧,感到不安,打开了手电筒。手电筒的玻璃镜片四周镶满了钻石,闪闪发光,光柱比一般手电明亮得多。手电一亮,就发现眼前有个黑色的物体挡住了去路。两三株大杉树干摞在一起。可仔细一瞧,却原来是蚊群。蚊群聚成大树的形状。信吾心想:怎么办呢?只好杀出重围了。于是,信吾拔出日本刀砍杀蚊群,砍呀,大砍大杀起来。

    信吾忽然回头看了看后面,只见樵夫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信吾的军服处处都冒出火来。奇怪的是信吾竟然变成两个人,另一个信吾凝视着身穿军服的冒着火的信吾。火舌沿着袖口、衣服肩或衣服边冒了出来,随即又熄灭了。它不是燃烧,而是星星点点的火花,还发出劈啪的爆裂声。

    信吾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家里。好像是幼年时代住过的信州农村的家。他也能看到保子的美丽的姐姐了。信吾十分疲劳,却毫不痒痒。

    不久,逃跑了的樵夫也辗转回到了信吾的家里。他一到家就昏倒了。

    可以从樵夫身上抓到满满一大桶蚊子。

    不知道为什么竟能抓到蚊子,不过信吾确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桶子里装满了蚊子。这时信吾醒了。

    “大概是蚊子钻进蚊帐里来啦!”信吾正想侧身静听,头脑一阵混茫,有点沉重。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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