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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卡听到英语喊他到前面办公室接电话,他走进办公室,拿起耳机,一个女人用德语说“莫斯卡先生,我是桑德斯太太,有人一小时以前把你太太送到医院。她大概要临产了。”

    莫斯卡没说话,却盯着英格和埃边,他似乎感到他们俩也都听见刚才电话里的话音。实际上他们都趴在桌子上忙着办公。

    “可是还差两个星期呀。”莫斯卡说着,发觉埃迪抬起头,英格回过身来瞧他。

    “我指的是生孩子的事,”桑德斯太太说“早上,你出去以后,她感到疼痛,我打电话给医院,他们就派了救护车。”

    “好的,我就去。”莫斯卡说。

    “找到地方就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好吗?”桑德斯太太说。

    “好的,”莫斯卡答道。他刚要去挂电话,又听到桑德斯太太说“她让我告诉你,要你放心。”

    埃迪-卡辛听到莫斯卡说起这事,便蹙起眉头。随即打电话问车库要车。

    吉普车到来时,埃迪交待莫斯卡说“我在地下餐厅等你吃晚饭。有事就打电话找我。”

    莫斯卡说“只怕不会是生孩子吧,她的身体不很健康。”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埃迪恳切地说“就是生孩子,不会有其他情况,预产期不是那么准确,这事我都经历过。”他握住莫斯卡的手说“祝你走运。”

    莫斯卡在开车去往城里的路上感到焦燥,真地担心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他甚至肯定她生病了,于是催促司机快开车。

    司机却说:“我必须照章办事。”莫斯卡把剩下来的半包烟扔到那德国司机的腿上。于是吉普车快速前进了。

    市医院是一幢幢红砖建筑群,大面积的树荫人行道和绿色草坪网布其间。每栋楼四周都攀满常青藤,掩盖了带刺的铁丝网,并且开了几处小铁门。医院的大门朝里去,有一条又长又宽的路,行人和车辆往来其间。吉普车进了门,便在德国男女行人之间缓缓而行。

    “注意一下产房在什么地方。”莫斯卡说罢,汽车便停下来,司机闪出车门向一位过路的护士打听了一下,又继续往前慢慢开动。莫斯卡向后倚靠,舒松一下身体。

    现在,他处于德国人的小天地里,这里没有穿军装的人,除了自己搭的这辆吉普,别无军车。周围全是敌人。瞧他们穿的衣服,他们说的话,他们走路的样子,都带有敌意。车向前驱动时,他不时地看到封闭这块天地的铁栅栏。附近就是房产大楼了。

    莫斯卡一进楼就发现一间小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年长的护士,还有两名穿美军工作服,戴德国军帽的人靠墙而立,他们俩就是救护车司机。

    “我找海莲,布罗达,她是今天早晨住进来的。”莫斯卡说。那位护士翻阅桌上的登记簿。等的这功夫,他的心在悬着,就伯说不在,又怕别人看出来。护士抬眼看了看他,笑着说“在这儿,等一等,我打电话找她。”

    那护士在打着电话,有一个司机对莫斯卡说“是我们把她送来的。”两位司机都向他会意地笑着。他很有礼貌地报之一笑,同时觉察到他们在等着敬烟。他伸手摸了摸衣袋,想起最后一包烟坐车来的时候给了那位司机,他耸耸肩,等护士打完电话。

    护士把耳机放下,对他说“你得了一个男孩。”

    莫斯卡跟着就问“我妻子情况好吧?”说完便意识到“妻子”这词是否得体。

    “毫无问题,”护士说“假如你要看她,你得等一两个小时,现在她在睡觉。”

    “我等着,”说完走出去,坐在靠攀满常青藤的墙边的长条凳上等候。

    他嗅到附近园子里的花香,在午时火红的阳光辉映下,一股热烘烘的香甜味儿扑来。白衣素裹的护士和医生匆匆来去,跨过青草坪,走进血红砖墙的楼房,那一座座楼房洁净无瘦,泰然屹立,深深根植于泥土清新而赋有生机的大地之中。小虫和雏鸟低微的鸣啭不时地传来,他顿时有一种绝望安全、恬静的感觉。似乎这道铁篱早将那噪杂、毁灭、城市另一端的尘灰全都屏蔽一空。

    两位汽车司机也出来了,就坐在他身边。这些杂种从不放过机会,莫斯卡在寻思。他自己想抽烟想得厉害。他冲着其中一位司机问道:“给我一支烟,有吗?”他们怔住了,靠得最近的一个馋得张开大嘴直打哈欠。莫斯卡笑着说“我一支也没有,我再来给你俩带几包。”

    靠得最近的那人拿出一包黑盒德国香烟递到莫斯卡面前,说“想吸就来一支吧。”

    莫斯卡把烟点着,抽了一口就呛住了,惹得两个司机哈哈大笑,其中的一人说“抽一抽就习惯了。”此后莫斯卡再抽,觉得味道还不错。他仰面躺在长凳上休息,太阳照在脸上,他感到疲倦了。

    “你们开车送她来时,她怎么样?”他闭上眼。

    “很好,跟所有的产妇一样。”递给他烟的那个司机说。他总是一脸的幽默,微微带笑,可以断定,这笑意是面部骨骼结构所定型的。“住进来的好几百个都和他一样,没问题。”

    莫斯卡睁开眼看看他“整天拖女人,听她们嚎叫,不是个好话计。”说话时,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两个人已怀有憎恶之意,因为那段时间海莲完全落入他两人手里,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还是那个司机在说话“运载会哭叫的人还算好,在战争中,我和一个埋尸班在一起,常常出车运死人。冬天,尸体冻得直挺挺的,我们还得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尸体捆扎起来,象木材捆子似的:有时,你可以将死人的胳膊弯屈起来,钩住另一个尸体的胳膊,这样一连一大串,能把尸体堆得高高的。”

    另一个司机离开了长凳,回到大楼里去了。“以前他听说过这些,”德国司机接着说“当时他与纳粹德国空军在一起。他们的活儿是清倒垃圾。他们一连几个星期睡不好觉。我说,到了夏天更糟,糟糕透了。战前我常常包装水果,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到了部队他们叫我带一个埋葬班,我惯于包装橘子,有时橘子腐烂了,我们不得不进口橘子,这你知道。所以我还得重新包装,把那些烂橘子都挤进小箱子里,包好运回。在夏天处理死人就用这个法子。尸体都腐烂得不成样子,我就把他们摞起来不分彼此地往卡车里硬塞,就象一大堆垃圾。所以说我现在干的是好工作。跟死尸打交道可不一样,一年到头,我们没有兴致谈天,你知道。”他向莫斯卡咧开大嘴笑着说。

    莫斯卡心想,这个杂种到底怎样,自己还真有点喜欢他呢,他给人一种与人为善的感觉。

    “我喜欢谈天,”那人又继续说“所以我不喜欢干部队那种活。这里的工作是一种快乐。我和孕妇坐在车箱里,她叫,我就说,‘大声叫就是了,外面的人又听不见。’他们哭的时候,象你妻子,我就说,‘哭吧,对你有好处;无论哪一个母亲生孩子的时候,都不免哭鼻子。’这只是说说笑话。我并不是逢人都照这样说。对不同的孕妇我都换新话题,大致都差不多,我不太多说,只是这些,让他们不致感到孤单,让她们感觉到好象我就是她的丈夫。”

    莫斯卡闭上眼睛说“我妻子为什么哭?”

    “年轻人,这是件痛苦的事嘛。”那德国人想用责备的眼光瞅一瞅他,但面部骨骼抑制住他,只是善意地作了个鬼脸。“是疼痛使她忍受不住,就哭了,但是没什么关系,你可以看到她是幸福的。当时我想她丈夫难是一个幸运的人。我什么也没给她说,想不出来说什么好。看她疼出汗来,我就用湿手巾替她擦脸,当时她一个劲地直哭。可她一出救护车,就对我笑了,别的没啥,她很好,没啥可说的。”

    背后有人在窗子上敲了一下,司机转过身来,那护士示意要他进来。这位德国司机走了,不一会两个司机又一起出来,和他谈话的那个司机和莫斯卡握了手说“一切顺利,再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们带烟。”她们上了救护车,慢慢地向大门口开去。

    莫斯卡又闭上眼,向后依着,在六月烈日的曝晒下,他磕睡得直打盹。一觉好象睡了好长时间,还作了梦,现在他醒了。身后有人敲窗子玻璃,他回头看见那护士正招呼要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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