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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灰尘天空和堕落

    其后每年七月,刮风季节,我会穿一个月的黑衣服。七月一日,我会买一大束火百合,如果没有任务,就放在办公室桌面,一直到七月二日早上十时四十五分。飞行指挥官kc黎问我,少尉赵,有甚么节日吗,我说,是呀,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节日。他便挤眉笑,一定是你生日了,你几岁。我笑:不,那不是我生日。我没说,那是我的假脚的生日。

    其后一切不一样。怎会一样。痊愈时痛时静,时而反覆。

    前飞行指挥官麦根殊,救援仙娜烈蒂二十七事件以后,申请提早退休,现时在英国中部屈素市退居,失业。前飞行中尉阿士厘,事件发生后一年离开飞行队,现时在私人直升机公司服务。前飞行员周亦明,同时离开飞行队,现任消防潜水员。a76-s型号直升机hkg-19,hkg-20于hkg-18爆炸沉没后一年退伍,公开拍卖,为汶莱空军投得,代替a76-s为三架as-302ls超野豹直升机,可载一千八百公斤燃料,容纳十五人或一百五十加仑救火桶,最远飞行距离为五百公里,性质优良。我装上人工智能的碳氢义肢后就到英国亨定学院接受六个月的飞行训练,升任飞行少尉,成为本港第一个伤健副机师,所以我的照片上了报纸的头版。记者问我一生人最难忘的事情,我说,没有。我知道她们要甚么答案。她们问,受伤不难忘么,装义肢不难忘么,重新飞行不难忘么,我说,没甚么,我都忘记了。痊愈就是静默:静静观照,默默想念,无人接近,请远离。

    我的物理治疗师小胡子罗烈坦:不痛之痛,此痛更长久。

    痛之短暂激烈:我的物理治疗师小胡子罗烈坦,稍逝即忘。

    小胡子罗烈坦,一手执着割了肺叶的病人:王松贵,再走多十步,走多十步,你就可以坐。提着刘惊。好像到街市买了一只活鸡,你这样不行,刘惊,不要怕,行有甚么好怕,自己行,不要捉着我。成天执着病人的领口,小胡子双手粗壮如蟹。还有李四芽,拖着氧气管,伏在墙上,再也不肯动。陈三桂,你量心跳,叶天送,你,再多拉一百。这样痛不痛,小胡子罗烈坦拉余美戒的背。这样呢,他按她。他坐下来,思想起。唉,才六岁。小胡子罗烈坦又开始了,才六岁,我女儿才六岁。

    余美戒叹一声。她已经听了无数次,可恨她的背一直都痛,每隔一天就要来见他。李四芽听到小胡子罗烈坦又说他女儿,拖着氧气管,自己会坐到轮椅上,要走。刘惊就说,小胡子,你不要这样吧,我好惊呀,你说那些事,好得人惊呀。王松贵就很乖,多走十步,又走十步,边听,小胡子罗烈坦说,你说可能不可能,我女儿,才六岁,我前老婆,她屈我,说我玩我女儿。

    才六岁呀,小胡子罗烈坦说,她xx毛都没有,有甚么好玩,你说,王松贵。

    王松贵很乖的,忙点头说,是呀,才六岁。刘惊听了,就大声道:马屁精,王松贵是马屁精,医生你又拍,护士你又拍,物理治疗师你都拍,拍马屁你少做几下么。王松贵就骂他,惊青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我知,整个胸肺科都知,你连静脉注射都吓到溺尿。李四芽说不出话,只会呼呼的喘气,听得他们二人骂街,便想笑,笑不出来,只扯动喉咙。刘惊见到,便咒她:李四芽,你不要以为不会笑死人,你笑

    吧,笑啦,笑死你呀。

    罗烈坦是个年轻女子的名字。他知道,他们背后叫他罗烈坦,但他没有,他要说清楚,他真的没有。已经好多年了,上一次见女儿时她才六岁,说他狎玩她,福利官不肯让他再见她。

    他真的没有。连法庭都定不了他的罪,证据不足,女儿口供紊乱,罪名不成立。

    他没有,他们背后还叫他罗烈坦,甚至没有人再知道他的名字。当面叫小胡子,背后叫罗烈坦。

    如果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你,我还认得你吗,曾经是六岁的女儿,小胡子罗烈坦想,我会认不得她了,小孩子,长大得很快,前老婆再结婚了,女儿连姓都改掉。

    曾经有的,他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是个家庭男人,每个晚上都有暖饭热菜等着他,吃完饭就和小人儿玩,他从来不知道厕纸多少钱一卷,连一只杯他都不会洗——他不需要知道。他曾经以为,可以这样过一生,没甚么,这很好。

    因为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我甚么都不说,刚入飞行队受训的训练飞行员多明尼克,汤马士,甚至不知道我有一只义肢,直到他们读了报。他们都是很有教养的年轻人,也没有问过我,进行例行救援训练演习我们飞到香港西南,多明尼克问,这就是仙娜烈蒂二十七沉没的海面,我知道他知道了。我只说,最重要的,如果不能救,就不要救,不要做救世主,不要牺牲自己,你自己的性命最重要。汤马士道,那不是很残忍吗。

    很残忍。但如果你不对其他人残忍。在这个汰弱留强的生存游戏里面,即使你对别人残忍,你也会同时受到伤害,何况你不对其他人残忍。

    痊愈非常残酷。

    我还记得前飞行指挥官麦根殊的眼睛,蓝里带绿,望着我,五秒钟,他甚么话都没有说。我知道他知道是我。他离开飞行队,他们在飞行会酒吧为他开一个道别派对,我去了一会便回家睡觉,那晚很早便醒过来,早上七时三十分我就回到飞行队办公室,办公室没有人,我开了门在看报,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到麦根殊,他回来收拾吧,夹着飞行头盔,手里还抱着前英国政府颁给他的奖座与勋章。他站在门口,看一看我,甚么都没有说,便走了。那是一对哀伤的眼睛:蓝里带绿,很深很深,好像说:是你?呵是你。

    他知道是我。娜烈蒂二十七沉没以后六个月,飞行队总指挥爱士比收到一间英文报章记者的电话,问他,爆炸沉没的hkgl8,二次奉命出动时,已经悬挂十号烈风讯号,当时香港正位于风眼。是谁决定在这危险的情况仍让hkgi8出发救援。爱士比说,是我们根据具体情况作的最佳决定。记者追问,这个决定导致一名机师一名机员死亡,一名机员受伤,有没有指挥官员要负责。爱士比扔下了电话,但新闻报道一样在报上出现,指收到消息,当时由飞行指挥官麦根殊全权决定,无人监察,还写了飞行队总指挥爱士比被问及责任问题时,‘十分粗鲁地扔下了电话当天下午总指挥爱士比就收到保安科的电话,召他去中环政府总部,了解情况。

    爱士比回来在办公室将电脑扔下地,摔个粉碎。

    一定有内鬼,他说。给我滚出来。当然他扔碎十个电脑都没有用。他召了麦根殊进去,谈了两小时,麦根殊就立即放了一个月的假。回来他就申请提早退休,回英国。

    大家对望,我和麦根殊对望五秒钟,然后我低下头来。此时此刻,他应该明白,他和飞行中尉阿士厘和飞行员周亦明来看我,我呼的关上门,那一刻我难堪的心情,痊愈以后,仍深深刺痛我。

    他们那么强,所以可以同情,爱,温柔。我那么弱,我只能很粗暴的关上门。

    他们其实并不想伤害或刺痛我。正如我亦不想伤害麦根殊,阿士厘和周亦明。他们都是我的好伙伴,又是健康开朗、热爱天空的好男子一我为甚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犹如骨头无休止的生长,刺穿组织和皮肤,痊愈多么邪恶。

    你应该很快乐吧,飞行中尉阿士厘咬牙对我说。但不,我一点都不快乐。

    是不是真有命运,明明是,平静日子,其后为甚么一切都不一样。

    但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小胡子罗烈坦说,那天没有事。那天下午接到前老婆的电话,她平日很少打电话到医院来。她说,下班后我要出去,你去接我妈处接女儿回家好不好。他奇怪问,你要去那里。她好像被人掳劫了,说,你不要问,我没事。

    那天没有事。他接到女儿回来,和平日一样,和她玩熊熊,啤啤,老婆不在没饭吃就去买盒叉烧咸蛋饭和女儿吃。玩熊熊,啤啤,女儿喊,爸爸,爸爸,我要小便。他说,你自己去,这么大个女儿了,你自已去。

    小完便,女儿在厕所喊,爸爸,你来。

    他来到,女儿拿高裙子,笑:你来,替我抹抹,我好湿。

    爸爸。她扬高裙子。多么像诱惑。

    他看到了,小人儿的下体,光光的,小石缝。

    此时他竟然勃起,真可怕,这不对,他不可以。

    他按一按自己的运动短裤裤前,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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