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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的对联,怎么会到你手里来?”

    “好汉饶命,那副对子,是小人的师父,放在”

    玉蕊仙妃早大笑起来,果然这老道士还有师父呢!她抢着问道:“你的师父又是谁?”

    老道士似乎胆壮了二些,希望把师父名字叫出来,能吓倒这两人,老道士朗然道:“我师父是江湖出名二十年的黑手狐翁!”

    武天洪严厉的哼了一声道:“放明白些,不要说黑手狐翁,连黄毛精都当不起我一掌!黑手狐翁怎么会得到这一副对联?”

    老道士又脓包起来,哀告道:“有一个玉玲珑,在南京杀死了铁臂苍虬,黑手狐翁和云南黑煞神,暗中跟着玉玲珑,到了安徽柘皋集,黑煞神把玉玲珑引开了,第二天,天心老儿不放心,也跟下去,黑手狐翁就去放火烧天心老儿的家,后来看见天心老儿只有一间破房子,不值得烧,就没有放火,只把这副对联取来,交给小人。”

    武天洪问道:“现在黑手狐翁呢?”

    老道士颤抖着道:“往四川大巴山去了。”

    武天洪向玉蕊仙妃道:“你去搜查搜查,要是没有什么大恶大罪,就把他们放去。”向老道士厉声道:“我武天洪念你们无知之徒,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从今以后再不准为非作歹,这里的洞府,我会请武当山派人来接管的!”

    玉蕊仙妃片刻之间,已经搜查完毕,里面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具,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脏物,武天洪把这些草料都释放了,把天心老儿的那副对联,取下收入怀中。

    二人出洞外,走下山坡,天色已黑,对于这相传六代的草料们,又慨叹,又好笑;解了白马黑马,武天洪心中一阵惘然惆怅,握着玉蕊仙妃的手,低声道:“妹妹,你要离开我去了?”

    玉蕊仙妃紧贴着武天洪身前,两颗莹莹的泪珠滴下,痴痴地看着武天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武天洪两手都去握着师妹的两手,恨不得伸臂把师妹抱入怀中,几次两臂跳动着,要向前抱,心中又想着:我一抱了她,她以后怎能再嫁别人?若不能和我成婚,岂不害了她一生?若是她嫁了别人,我抱过她,岂不是我对不起她以后的丈夫?那也就是对不起她!他奋然低声道:“好妹妹,不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等到八月十五再说吧。如今没有见到高二,没有得到解药,我们的前程又可虑了。大巴山离华山不远,说不定我会从大巴山到华山来看你。”

    玉蕊仙妃把眼泪揩到武天洪肩上,点点头,上了白马。武天洪也上了黑马,二人一同出山。

    她问道:“哥哥,你心思十分灵巧,告诉我,假如大巴山来攻华山,我该怎么办?”

    武天洪道:“一到华山,自然是叫他们尽量火速离开避难,要是他们不肯走,遇到大巴山三尸神来攻,你避开三尸神,专去多多活捉三尸神手下的人,越多越好,将来自然有用处,凡是华山派的门徒,有死的,可以收尸就收尸,不能收尸,就把尸体都穿上大巴山匪徒的衣服,叫人知道大巴山匪徒死伤惨重。其余的事,你要听候杨海帆大哥作主,不可任性违令;叫徐竹年睡觉少说几句梦话!”

    玉蕊仙妃笑了,二人到了分岔路口,又一番依依不舍惜别,武天洪首先一声招呼,放马向西南疾驰而去。

    空山夜风中,隐隐传来玉蕊仙妃啜泣声:“哥哥,前途保重!”

    放马疾驰,直到深夜三更,来到了汉水江边安陆府。

    找客店住下。

    这大夏天的夜里,很多旅客都乘夜凉赶路,文弱的人不惯走夜路的,这三更时分,也都睡了,客店中一片静悄寂寥。

    武天洪宽衣、灭灯、上床,睡在床上暗想:这张琼师妹,对外人横强骄傲,任何人不放在眼中,独独对自己低声下气。以前,经常把自己当作取笑的材料,自从在汝州把她打败了之后,再也不拿自己取笑了,变得那么温柔多情。可是,她越温柔情深,谈到婚嫁,又更加犹豫不决,不知道将来究竟怎样?除去自己,天下还有谁能配得上她?自己若是能把她娶来,简直是天生一对最美满良缘,不知要羡煞嫉煞多少人!其中只有一点不放心,这师妹是野纵惯了的,她早已表示过,嫁了人,拖家带口,再不能自由自在,而自己家中,父母的家教,是很严的,她能受得了管教吗?他又想到,这次走大洪山,却遇见了一个假高二,没有遇见真高二,没有取到解化蛊毒的药,攻大巴山,就等于增加了一倍以上的危险,若有解药,则危险性当然减去一半了。

    正在想着,黑暗中听见窗外一声低低的冷笑。

    武天洪急凝神戒备,忽然已钩好了的房门,钩儿已自己跳去,房门向内轻轻推开,黑人影一闪进门,却是那向大洪山道士卖骚的女子。

    武天洪没有穿衣服,对于这种没有羞耻的女子,也不急于取衣服,只坐起身低声喝道:“干什么?”

    那女子扭着身体走近前来,低笑道:“啊哟,光着身子,羞羞羞!”

    武天洪怒道:“给我滚出去,我和你没有什么话说!”

    女子咯咯笑道:“低声些!被人听见,走来一看,我穿衣服,你光着身子,你名誉不要了?”

    武天洪喝道:“滚!你拿不住我!你现在撒野放赖,大哭大叫,惊动别人,硬诬赖我对你非礼强暴,我半点也不怕!”

    女子笑叱道:“胡说!你是规矩人,我也对你规规矩矩,你不要乱疑心,我是有正经事来的。告诉你,那混充高二的老道士,蒙你不杀之恩,从此决心改邪归正,其实他也不怎么坏,只是把我们五个,弄到山洞里玩,他不杀人放火,也不采花,不过骗乡下人几文药钱。他要改邪归正,不好意思再来见你,叫我把他的一柄宝剑带来,送给你使用,表表他的心。他那柄剑,虽不是什么异宝奇珍,也是新疆狗牙镔打造的,比缅刀倭刀都好得多,我怕你疑心,不敢拿进来,放在房门外面,向你说明白了,我去取来。”

    武天洪大笑道:“你不必枉费心机!你知道我是正派人,向我弄情卖俏是没有用的,你就改做假装规规矩矩,叫我放心,然后乘我不留心的时候,向我一弹迷魂香。送剑为什么不等到明天白天里送来?这是个破绽!你看你指甲长长的,指甲里藏着迷药,你以为我黑夜看不见?”

    那女子浑身颤抖起来,支持不住,向床边坐下,低声哭着道:“谁叫我行为不检,被你看到呢?如今天地都不容我了!你这样疑心我,我和你无仇无怨,是图什么来的”

    武天洪冷笑道:“哭?不要在我面前来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骗不到我!你图什么来的?你看我长得英俊,怀着禽兽之心而来的!一句话把你的心戳破了!你这无耻的贱人!”

    那女子哇的一叫,喷出一口血,昏倒地上。

    武天洪又冷笑道:“死就死吧!我遇到你们这路货色,我会狠心狠到底的!”但他终于诧异地披衣下床,自言自语道:“咦!真的昏过去了?不是假装的!”

    突然窗外黑暗中,又有苍老低沉的声音道:“句句戳破她的鬼心眼,她焉能不昏?”

    这口音好熟,仔细一辨,却是环潭镇饭店里,斥训那两吹牛青年,手提三尺长蓝布袋的驼背老者。

    老者已经一阵清风越屋而去。

    武天洪穿好衣服,把女子提出房门外,丢在院中地上,把她十个指甲都检查了,凡是指甲内藏有粉末的,都倒出干净。

    夜风一吹,那女子醒过来,连忙跳起身,冷笑道:“算是认得你啦!你叫什么名字?老娘是九连山的桃花四娘子!叫你逃!总有一天逃不出老娘的手缝!”

    武天洪躬身道:“不敢不敢,小生姓武名天洪,江湖上人称金狻猊,家住河南牛耳山,有闲空,请到舍下亲爱亲爱!”

    说罢哈哈哈大笑。

    “金狻猊”是他临时说话之间,随口编造出来的,不料以后竟黑道上闻风丧胆的名字。中国古时称狮子为狻猊,读作酸倪。所谓“河南牛耳山”也根本没有这山,乃是他把伏牛山和熊耳山合起来的。他最初在伏牛山中遇见李玄鹦,又追踪到熊耳山,他对于这两大山极其喜爱,这两座大山,当时引起了他的雄心壮志,他有心创造一番伟大事业,执江湖武坛的“牛耳”领导天下武林,因此他这次随口说出“牛耳山”

    其实伏牛山龙蟠虎踞河南西部十多县,熊耳山是伏牛山的主要部分,确是居天下之中,握关洛之轮,北控少林,南拊武当,背倚三辅,面向两淮,形势之胜,天下无出其右!那桃花四娘子,向武天洪狠狠瞪一眼,一纵身直飞越屋脊而去,这一手轻功,竟使武天洪一愕!看看房门外,那里有什么新疆狗牙镔的宝剑?回到屋内,关门睡觉。

    次日黎明起来上路,渡过汉水,取路奔向荆州。

    他心里有个打算,此时去四川夔府,未免太早,早到既无熟人,又容易走漏风声,因此,他准备从荆州直奔湖南武陵山中李玄鹦家住半个月,再一同去夔府。

    渡过汉水,循大路奔荆州,不到二十里,看见前面两马,迎面而来,马上两人,却是那两吹牛青年。

    那两青年一见武天洪,连忙飞身下马,拜伏路旁,那紫棠脸青年高声道:“武少侠容禀”

    武天洪急下马扶起二人,二人跪着不肯起来,紫棠脸青年道:“武少侠,小的们今天才算看见了太阳!小的们自幼喜欢练武,乡下拜不到高人,误跟那旱地黑蛟一年。前天遇武少侠,还不认得,后来才知道,正是三掌打败黄毛精的武少侠,小的们沿路追下来。今天在这里遇见,愿意终身伺候,不管到天边海角,永远跟随,求武少侠收留。”

    武天洪硬把二人拉起来,笑道:“不敢当,二位兄台”

    紫棠脸青年连忙接口道:“我二人能给少侠当两名书僮,已经万幸,求少侠答应,要不然就是不肯收留我们了。”

    武天洪心想:论武功,连当个书僮都差得远呢!但这二人倒真是诚心诚意,并没有诈。收二人做徒弟,没有禀明师父之前,是不能随便收徒的,当下只有点头道:“那只好暂时委屈你们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紫棠脸青年道:“小的叫施鹏程,他叫邓公明,都是河南光州人,家里做商业,小的身边,还能过活,不要少侠工钱。”

    武天洪笑道:“上马一齐走吧,不要小的小的,我不喜欢听。”

    三人一齐上马,向前赶路。武天洪问道:“在环潭镇饭店里,分明知道你姓施,你为什么冒充我武天洪给他听?”

    施鹏程道:“少爷你不知道,我们俩一吹一唱,是说给那驼背老人听的,是旱地黑蛟师父,叫我们拿话探探那驼背老人的路子,那是一位奇人!”

    邓公明道:“那驼背老人;五十八岁啦,三十八年前,他刚刚二十岁,师满下山,一下山就在岳阳楼上,喝得大醉,顺口骂人,把旁边许多黑道恶霸,都招恼了,许多人打他一个,他一时没有兵器,就扳断一根桌腿当兵器,把那黑道恶霸,全都打倒,这一下就扬了威名,响了万儿,从那次以后,他就永远使用那条桌腿当兵器,三十八个年头,凭桌腿打遍了大江南北无敌手,一直到今天,他那三尺长的蓝布袋里,还是他最初岳阳楼的那条桌腿!”

    武天洪惊道:“那这人武功也不得了!叫什么名字?”

    邓公明道:“他姓陈,真名字倒没有人知道,因为爱喝酒,江湖上都称他叫陈年老酒,他是武林四奇酒色财气的第一位,酒!”

    武天洪惋惜道:“可惜可惜!我遇见他两次,都当面错过了!”

    施鹏程问道:“还有一位怎么没有同来,是少奶奶不是?”

    武天洪笑着摇头道:“那是我师妹,江湖上有名的玉蕊仙妃张琼。”

    二人同时惊呼着:“哦!玉蕊仙妃!怪不得!”

    三人一路走着,奔往荆州。武天洪看出这施鹏程邓公明两人,心地倒还不恶,从此跟了主人,再也不敢越礼;这两人武功低微不足道,却善于天空海阔谈笑风生,倒使武天洪消除了旅途的寂寞。

    下午,施鹏程一马当先,先去荆州打好前站,武天洪到荆州,客店和晚饭都备好。在荆州住下,三人同一房间。

    晚饭毕,武天洪洗了澡,因为三人都没有带兵器,武天洪就另换了一身文士罗衫。他穿劲装之时,显出一种英俊少侠的气概;他换了文衫,又显出另一种儒雅公子的风流——人生长得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施鹏程邓公明,果真是死心塌地跟了武天洪,伺候一切,连换下的衣服,邓公明不待吩咐,马上就送到柜上,叫店伙找人去洗,夏天,一夜过来会吹干的。

    柜台正对着大门,大门外是山野间的官路,只有客店门前有两盏灯笼,其余都是一片昏黑,远远望去,万星低垂,黑黝黝的山岭,默默排列着。

    忽然两个大汉,从客店大门外走过。前面一大汉,黑麻脸,偶然向客店大门内瞥一眼,忽然诧愕止步,走入店中来。

    邓公明正注视着这黑麻大汉,黑油绸劲状,背上大型单刀;另一大汉,则守在大门外不进来。黑麻脸大汉问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邓公明翻一翻白眼道:“是‘顶天立地男儿汉’的!”

    那黑麻脸大汉道:“说真的,是谁的衣服?”

    邓公明反问道:“你不走你的路,打听这些闲杂事干什么?”

    那黑麻脸大汉怒道:“我认得这件衣服,你说,是谁的?”

    邓公明道:“既然认得,问个啥?金狻猊的!”

    那黑麻大汉呆了一下,重复着问道:“金狻猊的?”

    门外那大汉催道:“快走吧!”

    那黑麻脸大汉大步走出,回头道:“要是姓武的衣服,请他们马上到城西北七里滩去!”

    说完,大步走去。

    邓公明一听,人家一看衣服,就知道是姓武的,这是谁?一定和主人有关系,不可不问明白!他急追出去问道:“请留下万儿!”

    黑麻大汉和另一大汉急走着,头也不回,高声道:“南京青龙帮副帮主孙良干!”

    把邓公明吓得矮了三寸!倒退三步!他知道一个帮,势力常是非常之大的,能够当了副帮主,那简直是武林中再也了不起的响当当人物!如天之高,不可攀跻!他的师父旱地黑蛟,以前想在一个什么帮里,当个小头目,都没有能够中选。这一下,自己竟然和一位崇高的副帮主,对顶了几句,凭自己这份胆量,这份福气回头飞似地捡了衣服就向内跑。

    武天洪一诧,问道:“遇见了什么?”

    邓公明心头勃勃地乱跳,喘着答道:“南京青龙帮副帮主孙孙孙老前辈,要少爷去西北七里滩,敢情是要和少爷了断什么吧?怎么好?”

    武天洪微笑道:“这有什么可慌的?不要怕,孙良干是我的手下人。”

    邓公明惊呼道:

    “什么?副帮主还是少爷的手下人?我的天!比我们还会吹大气呀!”

    施鹏程站在旁边,听说副帮主还是少爷的手下人,也早惊得呆了,急急地问道:

    “真的呀?”

    武天洪笑道:“这就到七里滩去看看,一定有什么打斗的事!”

    三人立刻问明了路,急一同上马,奔向七里滩。

    片刻之间,到了七里滩,是一处绝壁断崖的下面,一片沙地,有十来亩大小,傍着长江的一个港湾,港湾中生满了芦荻。

    武天洪看见沙滩的里面,直立着两个大汉,果然一个是孙良士,另一个是包振先。

    孙良干和包振先一见三人飞马来到,前面一人,虽是文士罗衫,仍然清清楚楚认出,正是武天洪;二人立刻奔上前,躬身拱手喊道:“帮主,想不到在这里碰见,我们两个昨晚到的。”

    施鹏程和邓公明,两人在后面都听见了,吓得不知东西南北上下古今,摇摇晃晃,几乎昏倒!原来自己跟定了的少爷,竟是一帮之主!武天洪诧问道:“你们两位来得好快,包振先离开大别山,回南京去请副帮主,这几天工夫,就赶到荆州?为什么来这里?”

    孙良干道:

    “我随后到霍山的,在霍山遇见包振先,就来了。今夜到这七里滩有一件古怪事。这荆州城外,住着一个胡劲夫,原是唱武生的戏子,后来专替人打花脸,做打脸谱的活儿,年老在家,有几个钱,儿孙满堂,本来过得很平安,几天前,忽然有高来高去的人到他家来踩盘子。这胡劲夫一生毫无仇怨,不知那些人来做什么。恰巧我跟包振先来到荆州,包振先和胡劲夫是老朋友,就住在胡家,半夜听见动静,出来一追,打了一场,共有三个人,都是浙江口音,约好今夜此刻,在这里七里滩见个高下。”

    包振先道:“胡劲夫和浙江口音人,更是一生毫无瓜葛,胡劲夫想了一天,也想不出原因来;可是那浙江口音人,却说明了是冲着胡劲夫来的。”

    武天洪问道:“那三个浙江口音人,武功如何?”

    孙良干道:“我们两个对他们三个,还可以取胜。”

    武天洪道:“不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在这里空等,那三人却奔胡家去了。你想浙江口音人到湖北来,为什么非分个高低不可?我们这就到胡家去。”他吩咐施鹏程邓公明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马借给孙副帮主两位骑。”

    施鹏程邓公明二人,把马交给孙良干包振先,但仍步行跟着;武天洪跟孙包二人,急去胡劲夫家。

    武天洪自从经过铁崖丈人指点之后,才知道江湖上那样的深沉复杂,对于每一事,不敢再看得那么简单;如今一个专替唱戏人打脸谱的胡劲夫,和武林黑白两道毫无关系,不知那三个浙江口音的人,找到胡劲夫做什么,难道这里面,又隐藏着什么幕后情形?但有一点,是武天洪敢确于料定的,就是,去找胡劲夫的,决不止这三个浙江口音人!这三个浙江口音人,武功不高,若没有背景,焉敢几千里由浙江来到湖北?可见这三个浙江口音人,后面还有可怕的高手!且到了胡劲夫家,看看情形再说。

    刚到胡家附近,已经看见了有七八个人,失魂落魄地飞奔逃命,迎面三个大汉,亮着单刀,正把胡劲夫,从庄院里拖出来。

    包振先飞身下马,厉声大喝,赶上前去。

    那三个大汉抬眼一看,看见包振先孙良干都赶到,后面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的潇洒少年书生,知道调虎离山之计失败了,连忙丢下胡劲夫,疾退在一边,三人并肩立定。

    孙良干急上前,扶胡劲夫走过这边来。

    武天洪就马背上轻轻一飘身,如飞隼撇空,如燕子抄水,轻灵迅疾,翩然落在包振先身边,向三人喝道:“你们三个武功低微,我金狻猊不和你们计较,好好供出来,你们奉何人之命?”

    三大汉听了,茫茫然互相面面相觑,不知是听不懂武天洪的话,或是听懂了不知如何回答。

    武天洪半转身,向二三十丈外一株大树上招手道:“树上的高人请现身相见,不必藏头露尾;叫这三个无知之徒,白白送命,你于心何忍?”

    树中一阵宏亮的哈哈大笑,身影随大笑声音,直飞落武天洪身前十来丈,是个干瘦而魁伟的中年人,两眼精光暴射,黑夜中像两道电炬,右手握着一大圈软长鞭,左手指着武天洪大笑道:“你这小酸丁,凭那手轻功,凭你这眼光,大约倒有几手三脚猫,竟敢向我太岁挑战?你叫什么名字?”

    武天洪一见这人,气势不凡,心中暗暗警戒着,提起丹田内功,散布全身;他认为这敌人,还是他出道以来所遇到最高强的敌人,连巨灵神都望尘莫及,说不定能和玉蕊仙妃、玉玲珑,这些第一流好手不相上下。他表面上微躬身笑道:“在下金狻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干瘦大汉一呆,像是在他见多识广的记忆中,去寻找金狻猊这名字,但找不到,随即冰冷地哈哈狂笑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你把姓胡的留下,马上离开这里,放你一条生路,太爷说一不二,听见吗?”

    武天洪笑道:“不必多费唇舌,看掌!”

    他右掌当胸,左掌伸前,用普通人走路的步子,向那干瘦大汉逼近。

    那大汉右手长鞭一抖开,却是一丈二尺长的马鞭,鞭细处如线香,粗处也仅如手指,全鞭布满不能见的极细芒刺,武天洪猛然想起:这人莫不是大别山副山主,辣马鞭欧阳霹雳?这人,连大师哥杨海帆,都要和他苦斗两天两夜才胜,如今自己空手,他那长马鞭,有刺就有毒,又不敢用手去夺,要是那柄祥麟宝剑在手中多好!他知道这次,果然是大敌当前了,立刻鼓起神勇,提起豪情,决定在五十招之内,把他打倒,一声亮喝,电光石火似的,只一闪,已疾迫近五六尺之内!欧阳霹雳大惊失色,再也狂笑不起来,火速侧闪身,斜开二三丈,鞭未甩起,武天洪突又迫近四五尺距离。

    欧阳霹雳拔身二丈高,疾如飞箭!退下七八丈,刚一落地,武天洪飞似地直欺入中宫,离欧阳霹雳身前只三四尺,几乎一探身伸掌,就能打到。

    这是吃了轻敌的亏,受了鞭长之累,一轻敌,马上被武天洪突入鞭力圈的内层死角地带,使一丈二尺长的马鞭,无法在近身处发挥威力。

    这以“辣马鞭”震名的盗魁,见武天洪迫近身前只有三四尺,并不畏惧,只感到施展不便而已;他一声暴吼,不退避,反前进,左手大鹰爪,硬冲硬撞上前,疾向武天洪前胸抓去!这一抓之力,非同小可,五指如钢钩,足有千百斤的实力,来势猛悍激射,如弹丸离弦,三四尺的距离,一发即到,使武天洪目不及瞥瞬,手不暇施巧。

    不料武天洪突然把右臂向前横搁,让欧阳霹雳的大鹰爪来取。

    欧阳霹雳久经战阵,如何不知其中有诈?若在别人,绝不敢伸手就抓,反而中计,欧阳霹雳却艺高人胆大,猛伸手一抓,自己已先偏侧了身体,占好安全的角度。

    大鹰爪疾如火闪,五钢指一搭到武天洪右臂上,突然感到全身一烈震,震得全身三百六十骨节全部松脱,人变成一堆失去知觉的烂泥,瘫痪倒下。

    武天洪乃是运集了六成丹田内力在右臂上,无论自己打在欧阳霹雳的身上,或是欧阳霹雳碰到自己,只要身体一经互相接触,立刻像电流传震过去,这样,比劈空打去更猛烈十倍;若在旁人,能把全身震成一地的血肉碎块!欧阳霹雳凭一根辣马鞭,打遍大江东南无敌手,威名震赫二十年,岂是等闲之辈?能够在三尸神手下,充当副手,自然有他的真正功夫!他被一烈震,登时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这一下倒在地上,反而对他有利了!当时因为武天洪,来势太快,距离太近,若一用马鞭向回刷,必然会把武天洪和自己捆在一道,因此他不敢回鞭;如今他倒在地上,就没有了这种顾虑。他应变之快,快得令人叫绝,火速一凝真气,护住全身,同时,右手长鞭,闪电似地旋风疾扫回来,向直立着的武天洪,拦腰横缠。

    武天洪此时,若是上前再一掌一足,必能杀死欧阳霹雳,可是同时腰部也必被马鞭缠绕,他因不知全鞭上的芒刺,喂的是什么奇毒,不敢冒险,只得火速两掌拍下,全身笔直拔起八九尺高,空中美妙地一旋身,飘然横斜滑出七八丈外落地。

    欧阳霹雳先已受到震伤,又被武天洪两掌劈空打下,虽然迅速翻身滚开,仍然被掌风的边缘猛烈划到,这辣马鞭功力深厚雄浑,应变更是极快,知道已在生死关头,面对着平生所遇第一个强敌,再也不敢大意,咬牙忍痛,在一瞬之间,一面飞拔身避开,一面迅速聚拢心神元气,一面再提真力贯注马鞭,心不慌,意不乱,目不瞬,又一阵冰冷的哈哈狂笑,疾抖鞭直奔武天洪。

    武天洪已把欧阳霹雳的分量,弄清楚了,心中不再惧怕,朗朗一笑,看准鞭梢从耳旁半寸掠过,一手“逆水行舟”循着一丈二尺长的马鞭,倒溯上去,恰好一伸手就可以扣住欧阳霹雳的右腕脉门,武天洪这一手的迅疾、准确、精到,使欧阳霹雳再无闪转腾挪的余地。

    不料武天洪的手,距离欧阳霹雳的右脉门,不到三寸距离之时,突然觉得一件暗器横斜里疾袭而来,一薄片冷锐的带啸风声,直奔武天洪和欧阳霹雳脉门的中间三寸空中,使武天洪不得不疾把手缩回,躲避暗器。

    然而并没有暗器,只是极其类似的一片啸风!武天洪愕然一诧,这不是暗器,这是什么?不及转面去看,欧阳霹雳的马鞭,又突然倒转回来,直打向武天洪的背部。武天洪微向前一进身,踏洪门,欺中宫,左掌正要一手杀招“直捣黄龙”猛打欧阳霹雳的心窝“嘶”!一片暗器寒啸风声,又拦在武天洪左掌之前擦过,武天洪急收掌不打出去,躲避暗器,却又是仍然没有暗器,只是一阵冷锐风声。

    武天洪火速猛拔身,倒退七八丈,转眼一瞥,却看见一个黑色劲装女子,在四丈外的侧面。这女子,正是在大洪山向假高二老道士胡缠的,后来又在安陆府,被武天洪气得昏过去的桃花四娘子。

    这时,只见桃花四娘子又向武天洪身后一指,武天洪已在倒退之中,就突然感到身后暗器的冷锐啸风已疾至,不得不火速煞住倒退之势,用千斤坠,中途停身落地。

    刻不容缓,间不容发,欧阳霹雳的辣马鞭,电光石火似地直追到武天洪胸前。

    武天洪心中大怒,却朗朗又一声清笑,一个低身法,两脚不动,全身俯下,贴着地面“磨疾蚁迟”像风车似地一旋转,让马鞭贴着身上面打空,他全身突然就地斜飞一支箭似地疾向桃花四娘子射去!这一奇妙绝伦的身法,完全出于桃花四娘子的意料之外,欧阳霹雳也没有预料到,桃花四娘子猝不及防,仓皇中双手十指,一齐向武天洪指来,登时十道冷锐的啸风,使人幻觉得有十柄匕首,迎面疾袭而至。武天洪提起二成内力,双掌齐发。

    二人距离三丈,武天洪的掌风,和桃花四娘子的十指冷锐啸风,在半途的空中猛然相对撞,砰!一声震响,迸出一团七八尺方圆的紫红色烈焰!武天洪向前纵扑之势,被震得中途落地停止,桃花四娘子,也只仅仅被震退一丈一二尺。

    武天洪心中大骇!这桃花四娘子内力居然有这样猛烈顽强!指风发出,竟然能带起啸声!那里容得他多想?背后辣马鞭早已刷地拦腰横扫到,武天洪正要再施展一次“磨疾蚁迟”低身贴地旋转,桃花四娘子五指冷锐啸风,贴地飞袭而来。使武天洪不敢用低身法,他只向下一倾身,猛然拔起七八尺高,双掌向桃花四娘子正要劈去,突然空中一旋身,疾向欧阳霹雳漫头盖下,欧阳霹雳以为武天洪要扑向桃花四娘子,不料忽到自己头上,火速向前进两步避开,武天洪已落到欧阳霹雳的身后,利用欧阳霹雳的身体,遮住桃花四娘子。

    这许多动作,武天洪在一刹那间完成,不容欧阳霹雳有向后转回身的机会,立刻双掌打出三成功力,疾袭欧阳霹雳的背后。

    欧阳霹雳不及转身抵抗,只好火速向前纵身二丈,一甩手,辣马鞭倒向身后打来。

    谁知欧阳霹雳一向前纵身二丈,几乎欺入桃花四娘子洪门中宫,桃花四娘子急侧身让开,武天洪已经从欧阳霹雳身后突出,距离不过二丈多,一伸右手捉住桃花四娘子的颔下衣领,把桃花四娘子提起,猛转身向欧阳霹雳丢去。

    这几个动作,疾如电光石火,谁也不来不及闪让,桃花四娘子被武天洪丢出去,和欧阳霹雳扑撞满怀,力量万钧,把两人打成一团,倒在地上连连四个翻滚!欧阳霹雳一手握着辣马鞭一手紧紧抱着那桃花四娘子,跃身站起,哈哈狂笑道:“谢谢金狻猊替我捉到这小妖精,我捉了一年多也没有捉到!”

    说完,双足一蹬,挟着桃花四娘子如飞逝去!狂笑声已远到半里之外!那三个大刀大汉,绑架胡劲夫的,早已先逃得无影无踪。

    武天洪一时愕住了,不知道这欧阳霹雳和那桃花四娘子是怎么回事,像是同党,合力攻击自己,却又似乎不是同党,误打误撞,反而替欧阳霹雳如了心愿!这一场恶斗,竟这样出乎意外结束!

    孙良干、包振先、邓公明、施鹏程、胡劲夫,五人在旁边远看着,个个都吓得瞠目结舌,武天洪一个二十岁的儒雅书生,独斗两个敌人,孙良干、包振先两人武功很高,看出来桃花四娘子的武功诡奇,比欧阳霹雳更难对付,竟在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大败二人,对武天洪真是钦服得再没有话说了。

    这时孙良干和包振先,已把武天洪的身份,向胡劲夫说明;欧阳霹雳一带着桃花四娘子走开,胡劲夫就抢上前,向武天洪躬身长揖道:“为了老朽一条贱命,竟麻烦武帮主亲自”

    武天洪立刻摆手大笑道:“在下并非帮主,真的帮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施鹏程,你高喊一声:‘都是自己人’!”

    施鹏程亮开嗓门高喊道:“都是自己人!”

    众人回头一看,树林后面疾奔而来四个人,武天洪全认识:李玄鹦、薛秋山、史图南,还有一个驼背老者,却是陈年老酒!被施鹏程一喊,平空喊出这四个人来!众人大喜相见,武天洪特别向陈年老酒见礼。

    陈年老酒正言成色地道:“打了半天,还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

    武天洪大笑道:“南京青龙帮帮主,黑鹦鹉!”

    李玄鹦笑叱道:“武天篷,乱给人起外号!陈老前辈,多有得罪!”

    陈年老酒一只旧桌腿,收入蓝布袋中,哼一声道:“能在我手下走到一百多招,在江湖上,能站得住脚啦!啊,你是李玄鹦!”

    胡劲夫请众人一齐到家中,家人都回来了,点上客厅灯烛,大家见礼坐下,施鹏程、邓公明站在武天洪身后。

    客厅中共有:主人胡劲夫,客人陈年老酒、武天洪,中年妇人李玄鹦,李玄鹦手下四大金刚:孙良干、史图南、薛秋山、包振先,加上施邓二人共八个人。

    原来陈年老酒路过此地,李玄鹦和史图南、薛秋山,也路过此地,望见武天洪独斗欧阳霹雳和桃花四娘子,陈年老酒粗鲁地问李玄鹦,李玄鹦怒叱了两句,两人互不相识,就动手打起来。

    高手动手过招,毫无声息,却有一种威劲的气流,被武天洪敏锐地感觉到,那气流中夹着太乙玄阴煞气,和桌脚的特殊风力,武天洪判断是老驼子和女帮主斗上了!武天洪问道:“你怎么今天才到荆州?”

    李玄鹦道:“你骑马,我和史图南薛秋山都是步行的。你怎么会和桃花四娘子结上梁子?”

    武天洪把经过情形说一遍。

    老驼子厉声道:“见色不乱,是好孩子!”

    武天洪问道:“桃花四娘子,也是大巴山一派的?不是吧?”

    李玄鹦摇头道:“她是九连山的。你和她结上梁子,看吧,从今以后够你受的!”

    武天洪又向陈年老酒打听高二,陈年老酒也不知道高二现在在什么地方。

    内厅中酒筵摆好,主人胡劲夫请客人到内厅入席。

    陈年老酒那三尺长蓝布袋,寸步不离身。到了内厅,忽见墙上挂的山水字画,还有许多脸谱模型,老驼子面色大变,粗野地问道:“胡老头,你也会打脸谱?”

    胡劲夫捋着白胡,躬身笑道:“在下靠这微末的手艺,养家活口,老英雄见笑!”

    老驼子低沉地道:“不是见笑不见笑,这里面有古怪!前十天,浙江也有个专打脸谱的,不知被谁劫去,两天之后,被人发觉死在天目山荒山里!这次这里荆州的,又是三个浙江口音,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大家纷纷猜测,猜测不出什么来,彼此随便谈谈。席终之后,陈老驼子不辞而别,忽然失去踪影。孙良干包振先四人,都留在胡劲夫家中,李玄鹦送武天洪出胡家大门,低声道:“我们找个地方密谈一下。”

    武天洪把马叫施鹏程邓公明先带回客店去,自己单独和李玄鹦,施展轻功,乘黑夜来到江边荒地。

    这时不过二更多,浩浩江水,日夜东流不息,偶然远远一两点渔火,在烟波上沉浮明灭,一天星斗,四垂平野,荒江半夜,万籁寂寥,武天洪和李玄鹦,在芦苇丛旁,掩蔽之处,并肩坐下。

    李玄鹦低声道:“哥,我有几句心里的话,说出来你不要难过。”

    武天洪诧异道:“你心里常常会东想西想,有许多事你都想过了头,这样放不开搁不下,自然容易变老,为什么不想开些?”

    李玄鹦黯然道:“你真知道我,我有什么法子呢?此刻我要和你讲的事,就是还是你来当帮主,我把青龙帮交付给你了。这次去大巴山,天心老儿、周老气他们,全都不肯去,剩下来的只有你我,凭我们两个,那是白白去送死。我这次去,想得胜是不行了!不得胜,我也不再回来,就葬身在大巴山!所以,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去的,你应当活下去,你要是真心对我,就依我的话,我把这柄祥麟宝剑再给你。”

    武天洪不禁伸手过去,搂着李玄鹦的纤腰,紧紧抱在怀里,安慰道:“妹,不要胡思乱想,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为什么想出这种下策来?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李玄鹦叹道:“你先把祥麟宝剑收下,我再告诉你。”

    武天洪道:“你一切的事我都可以答应,只有祥麟宝剑不能收。”

    李玄鹦问道:“莫不是因为威风刀的事?”

    武天洪点头道:“正是,威风刀的刀主是玉玲珑,我怎么可以带着祥麟宝剑,蒙受了等候威风刀的嫌疑?青龙帮帮主,我替你干一段时间倒可以,也不必要祥麟宝剑。你为什么想葬身在大巴山呢?”

    李玄鹦沉默了好一会,长叹道:“万事灰心,没有生趣!”

    这两句话一说出来,武天洪恍然全明白了!这是个毫无办法解开的死结!她以她的聪明才智,以她的卓越武功,无疑的是一向内心中自视很高,所见的唯一最称心合意的对象,只有武天洪一人,对自己又有过生死情感,谁知道却有个玉蕊仙妃,占了先呢?她既然绝不肯为了自己,把武天洪和玉蕊仙妃拆散,陷自己与武天洪于不义,又旷观茫茫人海,失去武天洪,再无第二个同样的对象!不是绝对没有,即使有,人家看自己是个中年妇人,谁还肯像武天洪今夜抱着自己?纵使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不能成婚,可是自己这样中年妇人,足可以当武天洪的妈妈了,怎能嫁给他?岂不被别人讥笑武天洪?自己反而害了武天洪一生?当初根本不认识武天洪,此时倒也罢了;偏偏是认识了他,又经过一场生死恩情,一颗芳心,如今硬生生从武天洪身上,退落下来,如何不万事灰心,了无生趣?武天洪听她说出这两句话,心中明白,却是有口难言,回答不出。对于李玄鹦,再也不能用普通不关痛痒的话来劝她,那是不但无效,反而显得生疏薄情,必须替她解除内心的痛苦。如何解除?武天洪万分伤感,半句开不出口,只有紧紧抱着李玄鹦,李玄鹦又低声道:“我葬身在大巴山之后,我母亲有我的弟弟妹妹会侍奉,我弟弟妹妹,都是很有出息的,将来我母亲一定能享福,有不到的地方,还请你多多照顾。以后你能踏平了大巴山,灭去三尸神,在我埋骨的地方,立一块碑,用你的名字写‘亡友李玄鹦之墓’,我九泉之下,也不寂寞了!”

    武天洪颤抖着,把李玄鹦放开,向着浩浩江水跪倒,心中默默祷告道:“天!我应该怎样做,才能终身无愧于心?请天在八月十五那天,告诉我吧!”

    他不觉说出声音来了。李玄鹦忍住泪,低声问道:“什么八月十五?”

    武天洪站起来大声道:“人有千算,不如天有一算,所以你不要想得太多。你不要往坏里想,也不要往好里想,看天到底怎样安排?看天安排定了,再作决定,八月十五那天,就是天安排的那一天。现在你想死在大巴山,还是我讲那句话,你想得过了头!想过了头,也不是聪明的。玄鹦,不要忘了你是个活鲜活跳的少年人,还有‘人定胜天’这句话呀!”

    李玄鹦沉默了半晌,摇头道:“你的话前后矛盾,我仔细体味,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照你的意思不行我不能”

    武天洪拦住道:“不要再说下去,你的心里甘苦,我全明白,把一切交给我吧,你听我的话行事,肯不肯?”

    李玄鹦低头道:“你再大的本领,也胜不了天!”

    她之所谓“天”自然就是变得老了的自然现象。武天洪安慰道:“把我看轻了,你说你变老了是不可挽回的?一个月里嫦娥似的人,忽然变老,在你自然觉得是一生大事,在我看来不过是鸡毛蒜皮,否则!”他低声笑道:“我怎会把一个老太婆抱在怀里?”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扑在李玄鹦怀中,去吻她芳颊。

    李玄鹦惊骇地跳起来,带着哭声道:“不要亲我的脸!我不能把你拖到阴沟里去!”

    武天洪长叹道:“把变老了看得那么重!你怎么这样想不开?”

    李玄鹦叹道:“辛祖仁和武天篷!李玄鹦和武天洪!两回事啦!”

    武天洪道:“你不便住在胡劲夫家,跟我回客店去歇吧。”

    李玄鹦笑道:“人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许我葬身在大巴山之后,不消二十年,又会遇见你;我下一世情愿做一个平常庸碌的贫家女,嫁你做妾。”

    武天洪笑道:“你看,又想过了头!从现在起,你放下一切心思,全都听我的话吧!想过了头,徒然伤心!”

    李玄鹦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跟着武天洪回客店。

    却见武天洪的房间里,房门虚掩着,灯光亮着,里面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声!武天洪一惊,急推房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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